制片人李亚平带着新作回中传,这场电影交流会火花四溅

 2024-06-30 阅读:340 点赞:210

原标题:制片人李亚平带着新作回中传,这场电影交流会火花四溅

2023年10月29日刊| 总第3403期

编者按

近日,策划人谭飞和制片人李亚平参加了中传戏文30年系庆活动。两人带着国庆档院线电影《好像也没那么热血沸腾》,与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戏文系师生作了映后交流,现场互动热烈。作为《好像也没那么热血沸腾》的总制片人李亚平和总策划谭飞,谈论了关于这部运动喜剧片题材、类型、娱乐性和社会性、现实热点等诸多话题。

观影结束后的第一个问题来自中国传媒大学金宇轩老师。

金宇轩:李亚平系友此前制作了电影《温暖的抱抱》,主人公算是一位严重的强迫症患者,这次则翻拍了西班牙电影《篮球冠军》,又一次关注特殊人群——处于边缘位置的“心青年”群体。当时是怎么想到要拍摄这样一部运动电影?作为资深制作人,你可以接触到各种各样的项目,为什么选择这个原版作品来翻拍呢?

活动现场:李亚平(左),谭飞(右)

李亚平:很高兴能够回到母校和大家做这次分享交流。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,先回顾一下我在广院学习的经历以及我创立“爱美影视”的初衷。创业之初,我给我的制作机构起了这个名字,我的投资人就说你这名字“爱美”,像个美容公司、理发连锁,要不要换一个名字。而我解释说这个名字的含义非常单纯,就是“爱”和“美”。

回想我来到广院之后的大学时光,最突出的感受就是自由,一个每天刷题的小镇做题家,来到了有宽松自由风气的艺术类院校。后来离开学校,过了一段时间,回味起来我才开始真正理解,生命里那些美好的事物、壮丽的美景以及文学的美对于每个人而言是多么重要。这样的感悟是大学四年馈赠给我的。所以我们的公司,一直以来试图制作传递“真、善、美”的作品,无论电影还是电视剧,无论文艺的还是商业的,即使做《奔跑吧,兄弟》这样非常商业化的综艺电影,我仍然清楚地告诉自己,我要通过影视剧作品去向这个世界传递美好。

我自己有一个底线,不管最终创作成品的艺术质量和技术水平如何,我希望至少所有看过我们作品的人,能够有勇气“活下去”,而不是说看了电影之后,更“不想活了”(笑)。

说回具体的创作,既然我过去多年都在践行上述原则,所以我会拍《温暖的抱抱》,《温暖的抱抱》是2019年拍的,拍完不久就赶上了疫情。

金宇轩:我记得当时《温暖的抱抱》在疫情前的元旦档上映,这部影片票房非常好。

《温暖的抱抱》剧照

李亚平:这部片似乎看起来是讲述强迫症患者的,但在我们制作者心里的定位,主人公不只是强迫症患者,更倾向于自闭症。自闭症患者是一个非常大的群体,面临很多现实问题。《温暖的抱抱》有强烈的童话色彩,人物身上有很极致的、充满戏剧性的设定,我们先确定的是这种富有特色的人物关系。

本片也是这样,我们先看到了一组有趣的人物关系,本片翻拍自西班牙电影《篮球冠军》。原作令我们感兴趣的点就是人物关系——总是想要赢的教练和一群不知比赛为何物的人,他们最终互相救赎,彼此疗愈。这里既有喜剧的可能性,同时也是我想要找的那种故事,那种让人看过之后更有勇气“活下去”的故事。因为一直坚持这样的创作理念,单就这两部作品而言,我自己其实并未意识到,从“抱抱”到“篮球”之间有表现某类特殊群体的延续性,只能说两者之间有主题意义上的连续性。

不过这么一想,我们好像一直在尝试讲边缘人的故事,但这个边缘人不是泛指的“小人物”。这两年有“现实主义”潮流,也有被称为“伪现实主义”的作品。昨天在咱们系的电视剧教育研讨会上,曾庆瑞老师还批评了伪现实主义。什么是反映现实?

前段时间大家纷纷提起一首歌《大梦》,歌中所唱的内容,我看到某平台的首席内容官在朋友圈评价,说歌中唱的是小人物人生中的十字路口。这首歌的流行背后有特定的时代氛围因素,确实在讲“小人物”的故事。但我们故事中这些角色,其实不是普通的“小人物”,作为特殊群体,他们在“小人物”整体中就是要面对更多来自命运的考验,并不平凡。

《好像也没那么热血沸腾》选择表现自闭症、选择表现“心青年”,但我们在创作方法、人物塑造以及主题方面,是非常延续了《温暖的抱抱》的。大家刚才看到了片尾彩蛋,会看到真的是自闭症患者在“扮演”他自己。大家刚才看到演员分不清什么是场景提示、动作提示,把动作提示当成台词说出来,让患者亲自来演,拍摄难度实际是很大的,原本可能60天就能拍完,最后我们拍了108天。

即使如此,我也愿意坚持这样去完成,就为了延续我方才所说的理念,用最恰当、最充分的方式去表现爱和美。

谭飞:亚平总是很谦虚,她的电影是非常有人文深度的。我记得当时看她出品的《春潮》,不是那种有“侵略性”的性别议题表达,而是专注于平时被人们忽略某类人物关系。

金老师提到亚平似乎持续关注少数群体或者说弱势群体,她在更宏观的人文主题方面的关注点确实是一脉相承的,我想也跟他在咱们中传戏文系收到的教育熏陶有关。亚平给人的印象总是很温暖的,她选择的题材、她的创作触角会探向某些看起来缺乏商业性的社会现实素材,而很多人对这样的素材会本能忽略,不会碰触。

亚平制作的电影有一脉相承,但也有各自的特点。《温暖的抱抱》取得了很突出的商业成功,《春潮》获得了艺术奖项方面的肯定。《好像也没那么热血沸腾》(下简称《沸腾》),在我这里属于减压的喜剧,现代人生活很累很焦虑,然而当我们看到这些有心智障碍的年轻人,他们这么为了实现目标拼尽全力。

爱美影视一路走来,为了坚持自己的创作理念,亚平很辛苦。永远特别忙碌,有无数的项目会等着她,但她对于自己出品的每一部作品倾注了全力,这一部前前后后断断续续拍了八个月。

李亚平:是的,拍摄地在青岛,拍摄期间遭逢疫情,剧组有人感染,于是全部停摆等待感染的人康复,好了再继续拍。

片名劝退?高级的喜剧是含泪的喜剧

第二位回应话题的是中国传媒大学教授戴清。

戴清:我看了本片之后很感动,于是也觉得自己很抱歉,在国庆档的几部电影中,偏偏没有去看这一部。于是我开始思考原因,为什么我这样一个以观看影视剧为职业的人,会漏下这部很有趣的电影呢?影片可圈点的优秀之处我一会儿再说,我们先抑后扬。

首先,我的一个直观感受是片名有点长,有时候,影片片名太长反而会被观众忽视。作品的名称主要是满足两个诉求,一是利用片名加强辨识度,本片其实从内容上是很有辨识度的,但又有冗余的部分。

本片内容在亲和力上做得很棒,放眼整个国庆档,本片在人文情怀、故事情节和喜剧技巧方面其实并不逊色更热门的影片,甚至有些方面做的更好,完成度非常高。但很遗憾这部影片被低估了,市场反响较冷,这是极大的遗憾。

亲和力指的是当我们看到片中这些人物,能够体会他们的情感,影片末尾男主大哭,貌似有点突兀,但经历过整部影片叙事过程之后,又觉得这个大哭的宣泄很有必要。我们也都受到了感染,并不是刻意煽情,分寸把握得很好。在我看来,这是演员魏翔迄今为止演的最好的电影。我看《这个杀手不太冷静》的时候就觉得魏翔不错,很亮眼,在这部片中和心智障碍者素人演员配合,表演达到了一个更加圆熟的层次。

当下电影市场的观众观影习惯是“掐尖儿”的,成了思维定式,几乎只有头部影片才受关注。本片相对遇冷,票房的不利是很现实的损失。其实如果有观众愿意走近这部作品,相信有缘看到的人大多会喜欢它的,不会拒绝它的魅力,也不会后悔走入影院。

花时间去看这个故事是物有所值甚至物超所值的,从电影创作者的初心和艺术追求方面看,你们是成功的。那么本片如何在国庆档突围?可能从片名到整个路演宣发策略,都可以复盘反思一下。我自认为是个忠实的电影迷,很爱电影,而我仍然错过了本片,我自责之余也在思考,这样的影片怎样能让更多人看到,能否在国庆档期之后有个长尾效应。

其二,本片是有疗愈效果的。我就被疗愈了,强烈地感受到世俗意义上的输赢和争抢也许真的没那么重要。平时被我们忽略的这些心智障碍者,他们像孩子一样可爱,给普通人带来了精神洗礼。以前也曾经有其他的小众艺术影片,个别案例上映最初票房不利,但凭借“治愈感”积攒了口碑,最终收获了上亿票房。

目前感觉评论界的反馈也没有跟上,这部片其实是一部“高级”的喜剧,高级的喜剧是含泪的喜剧,每个笑点关联着倒错、反转、出乎意料,而这一切又都做得非常自然,情绪丝丝入扣。比如男主踩着那些“心青年”运动员奔跑,这个场面很反常,但让你觉得很自然,没有过于勉强生硬“咯吱”人的感觉。

谭飞:我听出来了,戴老师的意思是这部影片能够“治疗当代年轻人的精神内耗”。(笑)

李亚平:谢谢戴老师的安慰。这部片我个人感觉在质量上是好过《温暖的抱抱》的,宣传和发行上有比较大的失误,我作为传媒大学出来的学生 ,是得好好检讨一下。我们公司比较小,专注于内容本身的开发和制作,在宣传和营销方面的确存在短板,对于大众传播的了解还很不够。

给老师同学们分享一些现实的业态。行业里有些公司既做内容又做宣传发行,比如早年的像华谊、万达,这类公司自产自销。之后,因为整个行业环境不是很好,有些大公司解散了原有的宣发团队,只专注项目开发和制作。于是进入了当下这个“猫淘时代”,各公司宣发都依靠“猫眼”和“淘票票”这种互联网售票终端,可以说“猫淘”承包了整个行业的电影发行业务。

我们爱美作为小型公司,可以说在这种业态背景下,自动后撤为内容的供应商,把运筹帷幄宣传推广的事情交给了他方。尤其当我们认为做出了一部比较满意的作品的时候,就更加惰性,觉得作品过硬,发行方面交出去就是,而我们后退没多参与。

体育片?喜剧片?类型定位要准确

现场同学提问:感觉在国内电影市场上,体育电影数量仍然相对较少,创作难度也比较大。您当时为什么选择了这个体育题材的项目?您既做《春潮》这样的文艺片,也做商业类型片,对不同风格作品的票房有什么样的预期?

谭飞:关于这部电影的类型归属,我认为《沸腾》的“亚类型”是体育类型,而其“主类型”还是一部喜剧。同学说体育电影创作难度大,的确,票房也常常遇冷,比如《中国乒乓》就没能达到预期。而我们这部电影也面临这个问题。

在我看来,体育类型确实存在观众圈层的问题。刚才亚平也很坦诚地和大家一起复盘,我们为何遇冷。《沸腾》从文本本身和呈现效果来看,质量都是好的,但在传播环节,对电影的包装、传播的圈层维度、传播途径等方面,有不少应该总结的要点,以后要更注意。

体育类型片这个片种在中国确实没有做到商业成功,一个主要的原因是观影习惯,相比体育类型片,中国观众可能更想看体育赛事。体育文化在中国的传播与其他体育电影更发达的国家不太一样,大家没有特别强烈的愿望想去电影院看体育运动场面。所以这部电影的主类型定位仍然是喜剧,我称之为“减压喜剧”,其亚类型是体育。于是本片中主要的情节线,并不是围绕着很专业的体育运动训练与比赛,且本片属于“特殊体育”题材,跟传统的体育类型很不一样。

李亚平:我同意谭飞老师说的。我们是一部喜剧片。当然本片卖得不好,也有同行来安慰我,说你这部就像《中国乒乓》一样,咱们国内暂时还没有欣赏这类电影的足够的土壤。

但我想说的是,并不希望创作者因此失去创作体育题材的愿望与信心,不要因为一些体育电影没卖好,就不敢再尝试。无论是宣传环节的问题,还是电影本体的问题,我们不能说一句“体育电影就是这个情况”,然后放弃寻找遇冷的原因和改进办法。

体育类型无论从视觉层面,还是从普遍性情感共振的方面看,都有着独特的优势。另外,在类型创新和扶持新人上,我们公司一直很有热情。我们做过文艺片,每年也愿意拿出一定的资金支持新人,包括好的毕业创作。如果你们有很棒的毕业作业,需要支持,我们也愿意看一看作品是否有潜质,有的话我们愿意支持。

因为我们都是中传学子,进入学校的时候都怀着文学梦或者电影梦,对于中传母校,对戏文系,我心怀感恩,让我能更好地从事今天的工作。

昨天系庆,我们一批早年毕业的同学们聚在一起,发现大家人生机遇不同,很多人并没做文学工作,但大家内心还是很爱文学的。比如我们班一位女同学,昨天说起,她刚来广院时候非常想写诗,在迎新会上以为要表演才艺,还特意准备了一首诗,结果来了发现师哥师姐安排的节目是让她吃辣椒做的饺子(笑)。后来这位同学并没有写诗成为诗人,但是现在已经快五十岁的她说要回到文学的世界。

我也好,今天的在座同学们也好,我们这个专业的人内心就是有这样的种子,我们会对于那些自我表达的、作者性的作品给予格外的关注。很多大公司、商业性的平台,他们有很严格的规定,不去做某些种类的作品,但我们每年都做,不是特别计较回报。

比如《春潮》,这部影片成本不高,最后虽然没有回本,但对于我们树立公司的品牌是有意义的,是有价值的作品。我不敢说这样的作品能流传多么恒久,但一些年过去之后,如果有人想看当下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没有被滤镜粉饰过的生活,这部电影可以作为一个窗口。

电影《春潮》结尾处具有超现实感的段落

还有《沸腾》这部电影,现在它的票房和我们最初预期相差很大,按理在这个档期上映的作品,大家的票房预期一般在十亿以上。现在不如预期,有销售战略上的失误。在商业运营过程中,哪里做得好,哪里做得不够好,你做错了,就要认。

所幸,我们公司还不至于因为这一部电影就伤了元气,不至于影响后续的创作生产。我们还有很多特别好的电影项目储备,公司做剧本的开发、影片的拍摄和制作,包括前期的投资环节我们也会操持。我们并不是那种重资产的公司,而是靠创意和专业来运转经营。基本上我们所有的项目,都是由我们的原发剧本开启第一步,我们要做到“内容主控”。

什么叫主控?就是我们公司控制整个流程,拍什么,谁来拍,预期给谁看,花多少钱,由谁去销售,这些都是由我们来制定策略和执行。

老师和同学们如果有好的idea,无论是商业一点的,还是文艺向的,我们都愿意关注和开启合作。我做了这么多年电影,与很多导演合作了他们的第一部电影,比如陈思诚的《北京爱情故事》,常远的《温暖的抱抱》,杨荔钠导演的《春潮》(首部公映影片)。系庆第一天开电视剧教育研讨会的时候,有来自平台的系友提到,做这一行需要“对内容的抓取能力”,我理解这种能力的定义,就是看到一个创意、一个故事种子的核心价值。我们相信自己的判断力,会更勇敢去选择。

现场同学:这部电影是我这个国庆档期看的第一部电影,今天是我第二次看。当时我想拉着我爸一起去看,可我爸的第一反应是“喜剧片为什么要在电影院里看?”可能在他的印象里,去一次电影院,一定要看那种视效比较华丽的电影,而喜剧片的那些包袱笑点,即使在小荧幕上看,也不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我对故事的理解。

想问您二位如何看待有些观众不想去影院看喜剧片的现象?喜剧片在电影市场的优势到底是什么?怎么扩大这个类型的优势?

李亚平:那后来在你劝说下,你爸爸去陪你看电影了吗?

现场同学:我一个人去看的。(大家笑)

谭飞:你看完之后觉得值回票价了吗?

现场同学:我发朋友圈让大家都去看。

谭飞:这是自来水。(大家笑)那你觉得是电影中哪个点让你感到值回票价?

现场同学:影片确实做到了让我更相信生活中的希望,国庆之前我们军训特别累,入学后各方面也在适应。看了这部片感觉那些角色处在低谷之中,但没有放弃,我共情能力比较强,真的看到了,感受到了,看哭了也被鼓励到了。

谭飞:这同学也提了个好问题。我们要不要花30、40、50元去电影院看一部没有特别多特效大场面的喜剧?我先说说《沸腾》作为喜剧难处在哪。片中又有喜剧色彩,又有社会关怀,但其实这两者是不太兼容的。我想提一下《长江七号》,当然这部片在题材上和《沸腾》差别很大,但从逻辑和影片传递的情感上讲,两者是有可比性的。

《长江七号》表现了收入微薄的进城务工人员把孩子送到收费高昂的学校,而涉及种种社会问题。但这部影片并没有因“娱乐性”和“社会性”调性冲突招来很多反感,票房非常好。成功的原因其实就是周星驰这位演员本人,演员个人的天赋和天才,让观众觉得要花影票的钱,去看大银幕上这个人独一无二的表演。如果在网站小屏幕上看,我看不清楚,感觉不到气氛,去影院看才值。

所以关于喜剧电影值不值得去影院花钱看,前提是喜剧作品是否足够过硬。《沸腾》这部片子,在营销方面,片名是有可商榷之处的,如果取名更简单直接,不用反讽语气达成我们想要的喜剧感,可能会更好。

但我还是推荐大家去影院里看喜剧电影,喜剧恰恰是一种呈现现实社会伤口的方式,现实中还有很多“心青年”没有得到社会的关注,有些公共场所并没有给特殊群体提供专有的空间和通道,还有很多设施和福利待改善。

我们去电影院看这类题材的电影,就是对某些社会举措和理想的支持,也是明确我们自己的价值观。这个时代的人特别讲效率,拿一分钱,那我只办一分钱的事;我买外卖花了多少钱,一定要确保这个外卖各方面值这个金额,不然就差评投诉。但除了效率和精确的计算之外,我们有时候也需要放下计量的心态,去看世界,去观照人群,在内心保留一些没有被数值化的人文的东西。

我记得亚平给我看样片时候说,这几个主要演员,你能看出谁是职业演员,谁是素人吗?我真看不出来。做电影绝不是要哭惨,不是比穷比谁过程艰难,不是求观众同情,市场不相信眼泪。我说起本片拍摄的艰辛,是想说明要达到喜剧娱乐和社会关怀的兼容,这种创作的难度是极大的。

所以本片相当于一次尝试,戴清老师在各种活动中的发言总是很犀利,虽然有对系友的情分,但我相信戴老师的肯定也是真心实意的。《沸腾》在不同定位之间反复摇摆,实际原因是在这个类型定位上包含了好几种亚类型,主打哪方面其实是需要试水的,而试错是有成本的。

李亚平:说到喜剧,过去十年票房口碑表现比较突出有《夏洛特烦恼》,还有宁浩的、徐峥的、王宝强的喜剧,不同风格的喜剧电影。我认同谭老师说的,喜剧和表演者有密切关系,回顾电影史,卓别林的喜剧片也是高度依赖他本人。

爱美影视未来会坚持做喜剧电影,我们要去研究其中的创作规律,去总结在电影院里看喜剧和在小屏上看喜剧的区别具体是什么。我们现在也在开发新的喜剧项目,会更重视视觉奇观方面的可能性,想要让观众感受到在电影院看和在手机上看是不一样的。包括《沸腾》,我们为了拍好打篮球的段落,花了很多时间,也花了钱,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。

重娱乐性?还是社会关怀?平衡的尝试

同学:问嘉宾老师们问题之前,先讲一个和我问题有关的小段子,一个人问神父说,我在祈祷的时候能不能上厕所?神父板起脸说,当然不可以。他又问,那我在上厕所的时候能不能祈祷?神父慈爱地说,噢,我的孩子,当然可以。

现在投在活动背景大屏幕上的是这句话——“如何在一部喜剧里平衡娱乐性和社会关怀?”那假如我把问题换一下:如何在一部主打社会关怀的作品里加入娱乐性?添加适量的欢声笑语来减轻悲伤的重量。大家也许能感觉到我置换的问题和屏幕上问题在重心上的差别。在做喜剧的时候,如果不把喜剧娱乐作为最终目的,是不是能取得更好的效果?

李亚平出品电影

李亚平:同学问了一个特别好的问题。我们公司从创建到现在,制作影视作品的历程大概有十年时间了,如果说现阶段还缺什么,我觉得就是缺回炉,需要回学校补补课。刚开始从事制作和经营的时候,最基本的需求是“求生欲”,真的会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,促成任何可能做出来的电影或剧集项目。做得要比想得多,这种心态在初创期确实是好的,想得太多你这个企业可能很快就“死掉了”。于是要做,不停地做!但做到现在,也许当下回到学校正是一个特别好的契机,来重新调整一下心态。我们自己去掉戴清老师方才美言中的“水分”(笑),要清楚地意识到,在本片算是个“合格作业”的前提下,影片没达到市场预期,一定有哪些环节出了问题。

我反思我们的战略,作为我个人也好,我公司也好,我们爱美到底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公司?我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制片人?以后要做什么样的作品?在理性而长线的战略性思考方面,我自认是非常欠缺的。

我能够大概理解同学问的问题,但我现阶段还没有想出特别好的回答。因为过往我们所有的创作,都依赖一些偶然的机缘,有时候是凑巧遇到了一个灵感,有时候来自三五好友一次邀约。关于《沸腾》的立意和定位,我只能先给大家分享一下这部影片是怎么来的。

我们之前做了《温暖的抱抱》,在疫情第一年结束的时候,有8.6亿票房。这个案例会让业内一些同行来和我们讨论合作的可能性。2021年年初,魏翔找我们,他还没有演《这个杀手不太冷静》。但我们看到他,会做判断,思考这个人会不会是“未来之星”,他带来的故事在不在我们公司的审美体系和价值体系框架里。

《温暖的抱抱》剧照,常远自导自演

还回到《沸腾》这个项目,刚开始是魏翔来找我们,介绍了现在署名本片监制和编剧的邢文雄过来。邢文雄在拍摄过程中每天都在,基本上是和高虎一起联合完成了本片。刚才戴老师提到的很多技巧层面的优点,我会转达给邢文雄和高虎这两位创作者,他们在电影的技术性层面做了非常非常大的贡献。我刚拿到这个故事的时候,本能地将其定位成一部喜剧,以这个定位面对市场和其他投资人。大家先看到的的确是好故事基础上的商业潜质。

而刚才同学的提问是我这个时候和下个阶段该好好思考的事。反过来想,如果最初我们的定位是做一部有社会关怀的电影,融入部分喜剧元素,那会不会削弱商业性,在宣传方面也会遇到其他问题?我们的创作缘起不能代替创作动机,更不能代替产品设计和定位。这是后面我要补的功课。

当影片刚上映的时候,我们听到一些肯定和积极的评价,真的有点飘飘然了。但结果不如预期,那就得从源头梳理得失。这里也许存在很多问题,比如创作动机、比如产品定位,还有就是能否始终坚持一个理念,保持初衷,从一而终,最后奔向我们想要的结果。这每个环节的操作都需要高精度,必须严谨复盘。

到底是上厕所时祷告,还是祷告时上厕所,非常有趣的问题。电影它必须和很多人发生共鸣,才能够发挥效应,所谓市场性就在于共鸣的程度。市场需要那些关注当下、关注社会痛点的作品,要找到作品和这个时代连接的那个共鸣点。“共鸣”在这个大数据的时代,往往在宣发环节被简单总结成“情绪价值”四个字,但我觉得“情绪价值”这个词太标签化和功利了。想要真正理解时代、理解社会、理解人们内心的渴望,是不容易的,这不是能够轻易提取的。但我们会把这些作为长线追求的目标。

看着今天这个交流活动标题“如何在一部喜剧里平衡娱乐性和社会关怀?”,我刚刚脑海里闪过很多过去的老电影,有上世纪80年代的,也有40年代的,那些可以作为中国优秀喜剧电影范本的作品。我想起了黄佐临的《假凤虚凰》(1947),他的这部喜剧就很有力量。

衡量喜剧的指标是很机械的,就是统计笑的次数,看观众笑了多少次。我有一年在电影资料馆看《假凤虚凰》,超级大的影厅场地,1947年的电影,时隔七十多年,能让当下的观众完全共振,喜怒哀乐同频,当年老上海的生活场景也非常时髦。可见喜剧的魅力,这个类型值得继续实践和总结,做得好的话,既有商业价值,更有社会疗愈价值。

谭飞:高级的喜剧是真正的现实主义,会展示社会的伤口、社会的横截面以及社会的断层。很多人印象里喜剧比较低级,有些质量不高的网络电影被大家嫌弃,是因为这种电影只是挠人胳肢窝。如果说“高级”这个词太大,那至少《沸腾》是走心的,是有质感的,里面的情感是人面临周遭世界时常常能感受到的,而不是生搬硬造。

戴清:比如选择十一国庆档上映,一个仅次于春节档的重要档期,在这么一个大盘子里头,所有影片进行全方位的比拼,拼导演分量、拼演员阵容……像打牌一样,而我们前面那几张牌太厉害了。客观来说大家不在一个段位上。无论从大众对演员和影片的了解程度来看,还是从观众观影预期来看,《沸腾》手上的牌就是第二方阵,和“掐尖儿”的“尖儿”很难抗衡。在暑期档大片云集的环境中,《热烈》这种作品即使有王一博——粉丝很多的青年演员,也没有实现预想中更好的票房成绩。市场很残酷。竞争是全方位的。

还有一个因素就是今年国庆假期比较长,大量有消费需求的人选择外出旅行,而旅行途中不太会去看电影。《志愿军》的票房成绩也不如《长津湖》系列。

在娱乐消费品类的选择上,同一个时间段之内,几乎是零和博弈,出去玩了就不看电影,回到生活的城市也开始上班忙碌了。打这个市场牌真的很难,票房表现不完全由内容决定,不能仅拿内容牌去拼其他各方面别的牌,战略上需要考虑到林林总总很多因素。

魏翔在《好像也没那么热血沸腾》中

另外想说在影片的类型创新方面,《沸腾》的尝试是很新颖的。这些年看到的体育题材影视剧,像谭飞老师说的“喜剧 ”,也有很多“体育 ”。比如《摔跤吧,爸爸》,意外成了爆款。国内剧集行业《浪花朵朵》《冰糖炖雪梨》这些偶像化的体育题材作品很受年轻人欢迎,但也许像谭飞老师说的,在大众的认知和接受习惯方面,电影领域的体育类型发展还不那么成熟。

《沸腾》能够尝试把边缘人群、特殊人群的故事与体育类型相结合,这非常有意义,也有特色。关于特殊人群的故事,我能想到新世纪初有巩俐演绎的《漂亮妈妈》,母亲带着失聪的儿子生活,2010年有文章和李连杰合作的《海洋天堂》,这样的作品并不多,做得出彩更少。

《沸腾》做了蛮好的杂糅,这个题材给人的印象常常是比较悲情的,但你们创新性地给做成了喜剧。类型杂糅就是要“翻出花儿来”,糅合不同的类型元素,而且你们分寸感把握得很好。未来继续尝试创新的话,可能要在全流程各环节都加强,更成功地去突围。电视剧界现在说剧集要突围需要全流程强强联合,电影其实更是如此,才能把观众引入影院。

观影后大家热烈鼓掌

抓住年轻观众

李亚平:包括我在内的创作者有时候确实容易“自嗨”,感性多于理性,对内容过于自信。于是,就像戴老师说的,我们看起来已经是国庆档第二方阵的阵容了,为什么还要硬碰硬闯国庆档呢?当时我们觉得片子是好的,可以逆袭。现在回头复盘,才意识到一些问题。所以真的应该多回到学校来,汲取来自学界、老师以及年轻同学们的看法,让知识和思考作为我们的后盾。

同学:我发现当下很多观众潜意识里会厌倦“煽情”,比如有人不喜欢春晚或者宣传片,觉得煽情泛滥。尤其年轻人觉得我不需要别人带动我投入感情,我想自己自然地去体会然后感动。刚才花絮里头,那个素人演员说的,“乐亮转身离开”,没有用什么煽情的配乐,但是我们被触动到了。而电影正片有一些更直接的渲染感情的段落,不知道票房遇冷和大家抵触煽情是否有关系?

因为我之前也听说这个电影它会表现孤独症、表现“心青年”,我本能地觉得这是一部要煽动我哭的电影,就会有一点点抵触。当然电影中一定会渲染感情,那么请问师姐和谭老师,如何去处理这些感情非常充沛的段落?

谭飞:其实我觉得这位同学是在批评(笑),她是觉得片中有几处煽情让她感到生硬,似乎情绪不是特别到位,不自然。“煽情”这个词,意味着一种非常强烈的情绪倾向,而使用“煽”这个字本身就隐含着一种批判性的立场。从纯粹艺术的角度,煽情也许永远不如克制高级。但创作喜剧电影,要是完全摒弃煽情,以当下的市场和观众欣赏习惯来看,显然是不现实的。

一线城市和二三线城市的观众,欣赏口味的差异是很大的。能够让大部分观众都觉得好的作品,每个桥段都千锤百炼过,也不是做不到,但这样的作品从筹备到策划到完成,需要很长的周期,还会有很多偶发因素,比如演员的因素。

说回《沸腾》,我个人觉得明显煽情的地方有,但并不多。从结构上来看,影片前半部分略闷,前20分钟里观众进入情绪状态比较慢,这样会导致猛然看到一些情感强烈的段落,会难以共鸣,不太适应。

相反,影片彩蛋段落,月亮很自然地把别人给他的表演提示当做台词,认认真真念了出来,你笑了,也有小感动,这个瞬间很好,但它是偶发的,生活中的偶发和戏剧性创作有很大的区别。你采集生活中一些段落放到银幕上,就是个纪录电影了,但实际上有些纪录电影的情节桥段,比虚构的故事片还好看,就像有时候孩子嘴里提出的问题比大人好玩得多。

所以所有喜剧创作者几乎都追求这样的自然的目标,比如周星驰的某些作品,似乎已经很接近“天人合一”,你对这位演员的期待,和他最终呈现给你的状态,是高度一致的,九成以上。赵本山老师有些经典演出也是,大家看春晚的时候,对于有些节目的鼓掌是礼节性的,但看到赵本山,大家就本能想笑,从心里涌出的笑意。独一无二的表演加上好的情节编排、好的结构、好的台词,共同孕育出的结晶是好的喜剧,其中任意一个因素弱,最后的结果都会打折扣。

当然我同意这个同学的说法,尽量避免煽情是更好的境界。

大家专注地欣赏影片,左为中国传媒大学戏文系吴秋雅老师

李亚平:通过自己与孩子的交流,我就想到,电影做出来,最终还是希望被更多人看到,如果说有些题材具有天生的圈层壁垒,比如年轻观众说不爱看古装正剧,古人的事情和我无关,让我觉得沉重和陌生,这就是题材或类型天然的屏障。

同学刚才提问的喜剧类型和煽情问题也是一样,有人对这些感到了厌倦。那么我作为创作者和经营者,特别渴望了解你们这些年轻人喜欢什么,我不是说创作者要完全随波逐流,追逐目标群体的喜好,如果流行的东西不是你个性里面本来就有共鸣的,那么追逐了也未必成功。但是了解年轻一代,知道时代趣味在向哪个方向发展。还有就是想“纠错解题”,找到观众不喜欢的点是什么?什么样的深层原因导致不喜欢,是因为影片反映的价值体系与你们不一致还是别的原因。

同学:如果只看《沸腾》的海报,会觉得有些审美疲劳,看起来和开心麻花的很多作品很像。《沸腾》这么长的片名反倒是吸引我的,感觉有点怪,但会让人好奇想看讲了什么。我只是很感性地说我的感受,但那种不想看到重复性的东西,这种心情应该是大家普遍都有的。

看完《沸腾》,我很惊喜很激动,觉得和之前看过的那些喜剧片很不一样,马上就建议我的朋友们趁着还在上映去影院看。我去翻了各社交媒体平台的评论,果然大部分网友给出的评价都是正向的。于是感到海报、片名等给人的印象,对观影热情影响真的很大,而最不利的情况,就是让人感到了陈旧,或者因被说教感到厌烦。我以后很可能也会在内容行业工作,去想到底如何破除厌烦,给大家一种新的印象。

谭飞:现在营销环节有个很大的问题,就是路径依赖,什么片子流行之后,其他的宣发都往同一个风格靠拢。比如近期什么电影都强调情绪营销、情绪价值输出。如今抖音、快手这些下沉的社交媒体高度发达,导致片方非常看重“转化率”(短视频观众转化为电影观众),而营销方就会焦虑,急于复制成功案例。所以宣发的物料在视觉效果上大量雷同,大家都觉得这样才能好卖。

于是现在需要更多的个性化营销,准确定位的、类型清晰的营销非常重要。看到物料,我就知道这个作品会什么独特的品质和质感,而不是说看了想到和某部电影一样。同学们作为年轻观众的感受是很准确的。

最后发言的是李胜利老师。

李胜利:我在国庆档看了两部电影,一部是《奥本海默》,一部是《沸腾》。都是带孩子去看的,看电影之前还不知道《沸腾》是咱们系毕业生做的,看到字幕有“李亚平”三个字,赶紧告诉孩子这是中传戏文系友的作品。

看完就觉得非常好,立刻给亚平发了消息,不是恭维,是真心话。我的孩子和亚平孩子年纪差不多,十三四岁,《奥本海默》是孩子主动要求去看,非要看。看这部纯粹因为这部宣传说是喜剧,特殊人群题材,体育与喜剧类型杂糅。我觉得这些对于一些爱看电影的观众而言都不是问题,但对于普通观众而言可能是有壁垒的。单纯作为喜剧来看,本片相对市场上大部分喜剧电影而言,是上了更高一层等级的作品。

中传戏文30年,我们系毕业生也做了很多作品,电影、电视剧,其中商业性的作品有不少,但在艺术片领域做的比较好的不多,带有社会关怀色彩的文艺片更少。亚平的片子是让我有点热血沸腾的(笑),这部片在我们系毕业生作品的序列中,也是一部重要的作品。

李亚平出品网剧《无主之城》(2019),编剧为02戏文系友徐速、王潇涵

今天同学们的问题让我觉得挺欣慰,没人提过于尴尬外行的问题(笑),无论针对影片文本,还是针对宣传发行环节,都是专业性的有理论色彩的探讨。

我赞同谭飞老师说的,要清晰地确定主类型,确定之后,无论是制作还是宣传,才会有坚定的目标,现在宣发环节的问题可能就是因为摇摆。

做类型的思路本身更没有问题,但主类型和次类型(亚类型)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,不同类型成分在片中占据多少比例,要清楚想好。

中国传媒大学戏文系主任李胜利老师谈观影感想

李亚平:我们公司明年会开拍根据马伯庸小说《长安的荔枝》改编的电影。除了爱美影视,我们还有一个厂牌,叫做笨小孩影视。今年12月底,笨小孩出品的警匪动作片《潜行》会在全国上映。平均每年,我们大概都会推出一部到两部比较重要的影片,所谓“比较重要”指的是投资过亿的,或大制作体量的电影,从前期理论性的论证,到后续创作阶段、宣传阶段,都需要人才。我给自己打一个小广告,如果有同学需要实习的机会,或者有咱们系的师生想来参与创作,我们特别欢迎。

谭飞:爱美的办公环境特别好。(笑)因为爱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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