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事人 |《繁城之下》王铮：素人编剧导演，用变焦镜头重构世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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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鲜追剧实录

画面上，它取东方古画之意、江南园林之型，构建起一个翠色欲滴、氤氲浓郁的明末江南小城。英文名“ripe town”恰如其分，整部剧就像一只“熟透了、即将腐烂的果子”。

它的“慢工出细活”如此深度、如此质感，着实称得上国产剧在秋末端上的一盘硬菜。

截至目前，《繁城之下》在豆瓣由12万 观众打出8.5高分，作为腾讯视频X剧场第三部剧，续上了《漫长的季节》《欢颜》打下的口碑江山。

很多同行以为，如此精品必然出自成熟创作者之手，但打开主创列表，才发现其编剧、导演是同一个人，一个非科班出身、尚无长片代表作的“纯素人”。

这位“素人”，就是王铮。

王铮在片场讲戏（右一）

王铮履历异常丰富，他毕业于武汉大学，做过广告、房地产策划、自媒体等，此前唯一与影视相关的经历，是在网剧刚刚兴起时担任编剧、制片人、出品人。

这样一位“素人”，是如何写出、拍出了《繁城之下》？

在北京初冬的一个暖融午后，烹小鲜（pengxx01）和王铮老师畅谈两小时，请对方分享了创作一部“拓新作品”的台前幕后，以及这位纯素故事人的创作理念与心路历程。

以下为王铮的自述：

1

一切从切菜开始

我知道现在大家对我挺好奇，就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人？

确实，我之前就不是干这个的，跟承制方三川哥俩（总制片人：汪钰伟、杨鹏）十几年前认识那会儿，我还在干广告。这几年算是靠近一些，一边做“XIA看、XIA说”系列解构类自媒体，一边写剧本。

最开始有《繁城之下》故事想法，是2020年初居家那段时间里做饭，掂起菜刀切菜，感觉自己既专注、又放松，这是我很少会有的状态。当时就灵光一闪，想写一个古代小县城里的连环凶案。

于是就写了。

我也没把它当一个商业项目、那么咬牙切齿地奔着干个大的，不是那样，反而更像夜跑，每天清晨睡醒写三、四个钟头，就去干别的了。中间有点事还断了一下，前后大概三个多月吧，做完整个剧本。

恶紫夺朱

说起来还挺有意思，我没有系统学过写剧本、拍戏，基本都是通过大量看电影自学的技术。按照电影三幕戏的模式，倒着构建起整个故事。

既然是一个连环杀人案，那首先要解决凶手动机问题，我设定这个凶手是一个复仇者。既然是一个复仇者，他就应该有一桩仇恨。所以我在大纲阶段，就把20年前所有的人物、关系、故事，包括人物小传都处理好了。

由陆忠、陆直主导的陆家灭门纵火案，核心团伙的家丁陈旺、护院张贵柳十七、厨子尤二，以及外围协助的冷捕头、王夫子、程大夫等，如何一步步完成阴谋布局，这个不算难。

比较难是由果及因的部分，20年后谁会死？凶手的手法如何安排？包括如何埋好伏笔、细节，在哪里恰当给出线索？还要把两套时间线穿插叙事，同时照顾到观众的信息接受度。

关于伏笔，我用了好莱坞那种表格式大纲，把重要的情节点、时间点拉通之后，会发现永远有一些空着的点，再去慢慢填这个空，这样最后得到的结构关系一定是清晰的。

这个项目能成型也是一种缘分， 剧本在监制公司万年影业和承制公司三川的协助下，2021年在腾讯视频过了会，后来腾讯在线视频影视内容制作部天然工作室高级总监娜姐（监制、总制片人：张娜）给了我很大的支持和帮助。

可能也是因为没有对标，平台提的意见基本都是细节调整，没什么特别大的结构性变动。只要剧本的系统完整性在，其他我觉得都可以商量。一旦系统打破了，故事就很容易变成“四不像”。

剧本落定不是终点，我一开始就想好，要做导演。

2

编剧与导演，切菜与炒菜

我素人嘛，从心里没把编剧与导演当成两个壁垒分明的工种，更多理解成两个工序，就像我做饭一样，先切菜、再下锅炒。

人到中年跨行业，难道我要逐梦演艺圈吗？肯定不是的，我主要是故事驱动，特想把这个有意思的故事呈现出来。

其实作为编剧，我本就要先在脑海中构建这个世界，这样故事里的人物、冲突才能有“根”。比如我想共情的就是市井烟火小民，就去读了很多明朝微观历史，故事中一切人、事、景都从这个视角出发。如果没有这个世界打底，那些复仇、对抗腐败都会变得抽象、流于表面。

所以进入导演工作，把我脑海中这个世界“搬”出来，可能更顺畅一点？到真上手才发现，比我想象中难太多。

王铮在“陆宅大火”现场

从视听角度，导演最核心是建立一个美学系统，不是某一个景、某个镜头、某个服装的还原度，是让美术、摄影、造型都能理解这个美学系统，在整个系统里创作。

钻进故纸堆里机械还原也不对，你的美学倾向在哪里？我平时又不太爱看古装，找这个美学的过程就非常艰难，走了很多弯路。

第一反应是向前辈学习，我翻了喜欢的古装片，又去看古画，从北宋文人画一直看到近现代，收效甚微。因为水墨画不画光线，还都是散点透视，翻译成镜头语言就都成了航拍，这怎么整？

到这儿才发现，素人当导演的真正难度在于，我不具备翻译这个审美体系的能力，当时还真挺郁闷的。

后来是吴冠中的画救了我，他画油画，留下了大量写实主义的江南风景。循着这点启发，最后发现，原来江南园林就是我一直寻找的、《繁城》想要的美学系统。

它的框景就是构图，靠遮蔽层次在纵深上形成美感。多数园林不过方寸之地，但移步换景，这就是镜头运动。包括园林中内景与外景通过打开的门、窗，构成穿透关系。

我们在剧中大量运用到穿透关系的拍摄，即便是纯内景，也有很多屏风、帘子、纱，做出朦胧的穿透效果，比如陆直悬挂陆远暴字幅、林四娘在屏风后的剪影等。

最后的成片效果大家也看到了，我们没有用常规的阴暗画面、激烈音效、狰狞面目去表达悬疑，甚至大多数时候是安静的，那些街道是悠长的、水墨画一般的，但阴谋正在暗暗滋生。

比如陆忠和陆直钓鱼，那是一个非常美的静谧场景，两个人既有情感交流，也有更多阴谋，这种反差反而更能让观众感受到一种戏剧的张力。

江南园林式美学基本贯穿《繁城》全剧，达到了我想实现的最好效果。这肯定不是某一个人的成绩，是我们全部主创团队的心气儿聚在一起，大家都想努力做一个不一样的作品出来。

素人导演迈出第一步，是挺难，但没我想象中那么难。原本我以为会遇到很多纠结的问题，但实操过程中，娜姐和天然工作室、万年、三川，还有我自己公司同事们，以及项目整个团队小伙伴们都在给予我帮助，很多事我还没想出来要怎么解决，一堆建议已经来了，这非常可贵。

上“X剧场”也是，我觉得很重要的一点、也是之前很担心的一点，叫“观众期待管理”。

观众在看到一个片名、一张海报时，其实心里已经会有归类和对应期待。如果观众以为是A、结果是B，那这个事儿就不可控了。

腾讯视频“X剧场”品牌效应对观众的预期管理起到很大帮助，尤其前面已经有《漫长的季节》《欢颜》两部好作品，观众一看就知道这会是一部创新的、品质有保证的、良心创作的东西，给《繁城之下》打下了一个好基础。

3

人性与悔恨

每个演员都是一件乐器

唯一比较遗憾的，是对三更（白宇帆 饰）这个角色。也许作为主角，他应该有更多主角光环，但是我偏偏不想给他。

因为这是我特意设计的成长型人物，我在三更身上投注了大量的偏爱，三更所承受的人生悔恨，一定程度上就是《繁城之下》的底色。

悔恨是什么？不是说一个失败或一个不可得，是你有一个特别合理、坚定、不容置疑的理由，这个理由坚定正确到了你觉得自己甚至都不可质疑、不得不干的地步。于是你这么做了，却造成了一个让自己特别后悔的结果。它难以弥补，你要永远地背负下去，想办法与之共存，然后再也不做这样的事，这是人生的悔恨。

这个事可大可小，放在戏里，就是三更对师父的坚信造成错误选择，间接导致宋辰（宁理 饰）死亡。他将背负这份悔恨，替他的师父赎罪。

我当然可以做更简单的事，给三更主角光环、让他扭转乾坤，但我觉得这样不真诚。对观众不真诚，也对不起我前期对三更、对宋辰所付出的真诚。

宋辰为什么一定要死掉？

他经受酷刑、才华断送，像一个行走在地狱里的人，不像小宝子“冤有头债有主”，他甚至连得到救赎的机会都没有。

你看我最后那组镜头，当罪案过去，每个人都会回到平和日常里，如果宋典史还在，难道他要继续拔牙吗？让他在“大团圆”之前安乐死，是我对这个人物的爱与怜悯。

原则上来讲，我希望《繁城》每个人物都是复杂的，去挖掘人性黑暗面不是我的兴趣，我更愿意塑造人性多个侧面的交织，主角、配角，都是。

像程大夫，人前道貌岸然，背后有盗癖，看个病都忍不住顺人家一只梨。牛不厌似乎看起来没那么凶狠，但他是20年前团伙里唯一一个主动投诚的角色；他口头禅是“我绝不心存侥幸”，但反复被侥幸心理驱使。

可能每个人物都分走了一点我的灵魂，我就想努力地给人物一些复杂的、冲突的东西，这很有意思。

当然也得感谢演员们的精彩表现，想得再好、没有呈现也只是0，像宗俊涛老师等演员都给我们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惊喜。

我一直觉得，每个演员都是一件乐器，TA有自己的发声方式，与演员自己的理解相结合才会得到最优解。非得用古琴去弹一个朋克，也不是不行，但大概会挺奇怪。

《繁城》比较幸运的是，演员对角色的认同度都挺高，大家看完剧本会觉得这是个有演头的人物，这样大家的“和弦”就对上了，共同指向一个理想结果。

4

斜杠中年？我就想做创作

每个故事，都是对世界的隐喻

前面说每个角色都注入了一部分我的灵魂，在小宝子这儿，大概是一个单纯但持续的内驱力：

我就想做一个创作者。

年轻那会儿有一种毫无来由的自信，觉得我做任何行业都可以，什么技能进阶、人脉积累，都不重要。也比较顺利，我大学专业是广告学，毕业就进了国际4A广告公司，负责的客户广告预算一两年就能增长10倍，业绩比较突出，很快做到创意总监。但不满足，又跑去弄房地产策划、自己经营广告公司，后来转型做原创内容开发公司，同时做自媒体，似乎哪哪不挨着。

多年后再回头问自己，我为什么这样不安分？复盘下来很明显，我始终有一个作为创作者的渴望。

虽然载体不同，但做广告是创意，做房地产是项目策划，我甚至会“伙同”建筑师去改人家开发商的产品形态，改掉一整个别墅区的建筑规划。其实这些都是创作，原来我一直希望能特别深入地创作一个作品。

转折点是2014年，给品牌策划了一系列微电影的传播活动，一下就做到了现在所谓的“刷屏”。当时有一些电影公司来找我聊翻拍，虽然因为版权原因没成行吧，但大家的认可还是给了我很大鼓励。

16年我作为出品人、制片人和编剧做了个网剧《了不起的咔嚓》，比较游戏性质。为了宣传这部剧，我还做了个自媒体“嘻咦啊看”，就“瞎看什么、阅后即瞎”，是一档二创解构重构电影的视频节目。

我在办公室俩小时就把第一期文案写完了，配音、剪辑制作上传之后，传播效果特别惊人，感觉这事儿能持续做，就一直周更到2019年下半年，休更了三年多，今后不定期更新，一方面好玩儿，另一方面练兵。

所以《繁城》上线后被大家拿去二创各种玩儿，我就觉得这是我应得的报应（笑）。

失踪百万up主

当然现在还是不断学习的状态，作为一个素人，贸贸然闯进一个行业里，总得尊重人家的生态。

我也在写剧本，跟陆忠一样每天在井里写仨小时，写完了给我自己公司一些同事看看，特别是让公司财务同事看看，同事们给我一些意见。总体上还是想保持一个素人看待故事、挖掘故事的心态，把注意力放在创作过程中，而不是对结果的期待上。

就像这个“故事人”的定义，罗伯特·麦基在《故事》某一版扉页上写了一句话，“每一个故事，都是对世界的隐喻。”

我讲述的故事，就是我看到的世界，是我的文化修养、审美、人生思考、人性思辨等等的总和。所以最重要是视角，我如何看待这个世界？

当我们进入创作，应该带着一个“变焦镜头”，可以宏观看到整体关系；也可以转换视角，看到细节与质感；还可以转换机位，看到不同人眼中的世界。这是方法，也是创作的动机。

《繁城之下》这段旅程结束了，我还得继续“夜跑”，不知道下次与观众见面是什么时候，希望不会太远。

反正就扎扎实实继续写吧，写到每一场戏自己都满意，继续保持素人的自洽，等待下一颗熟透了的果实。

文 | 子路

注：全文图源网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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